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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幽暗的古屋里，我感到血液里有一種東西正在冷卻和結晶，那是我所想得到而一直無法得到的東西

    　　父親工作非常敬業，凡是領導交辦的工作，都能認真出色的完成，那時他經常下鄉到基層蹲點，回來后就能寫出經驗性的材料，在這一點上，深得領導的賞識和信任

    父親不僅文字水平不錯，而且鋼筆字寫得也很好，得到過很多人的夸獎

    父親為人忠厚，性格耿直，一身正氣，不會阿諛奉承，說話也不注意方法，不經意間也得罪了一些人，盡管工作很能干，很出色，但升遷的并不快，理應比現實更好些

    雖然這樣看起來好像是吃了虧，但是我欽佩父親認認真真做事，干干凈凈做人的品格

    　　本來，外公也是個愛眾生的人，他最愛好的欄目天然即是‘眾生寰球’了，他會為負傷的夜貓子包扎，依依不舍地將它放走，他說，鷹有它的自在

    這次認領小貓的工作，他固然也同樣持著否認的作風，卻也不擯棄，只有外婆對那些心愛又不幸的底棲生物沒幾何好感

    />　　晚風輕起，欲暗還明，四合院內靜悄悄

    晚飯后，小玉的碗筷還未收拾妥當，文麗、彩芹和小華就來了，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們總是要聚集在一起的

    　　那時家家的住房都很窄，小玉家稍寬一點，里外共兩間，外間是綜合房，兼有小玉母親的臥室、客廳、廚房和雜屋間的功能，里間是小玉姐兒倆居住，姐姐當知青下農村去了，因而小玉的閨房就成了姑娘們最安全最喜歡來的地方

    　　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姑娘們坐在二十五瓦的燈光下，頭靠著頭，臉對著臉靜靜地鉤花

    鉤花是一種手藝，用一顆細如鋼針的鉤針勾住細細的白棉線，一下一下，一針一針地勾織成織物，這可是個精細活，巴掌大的一塊要勾上好幾個晚上呢

    在這春風沉醉的夜晚，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時光在靜悄悄地流走，鉤針在靜悄悄地飛舞，白白細細的棉線在靜靜地隨著鉤針舞動，靈巧的手指在靜靜地翻轉，卻不知少女的心里可曾安靜？　　小玉輕輕抬起頭來看著文麗，還是那個熟悉的側影，還是那副專注的神情，唉！外觀這么文靜的姑娘，內心可倔著哪！她就這么副神情將她母親和那個來提親的男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只要那人一來，她就給人家一個大背影，一天到晚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只管坐著低頭鉤花，憑你說死也不回身不抬頭不開口不停手，弄得老母親打也不成罵也不是，不管你氣也好，哭也罷，她就像像一堵墻似的沉默著，不理不睬，誰也拿她無法

    　　彩芹憐惜地打量著小華，心里為這玉蘭般高雅的姑娘感到惋惜

    只因邁不過家庭出身高這個門檻，就將成績優秀、酷愛讀書的小華擋在了中學門外

    幾年前公布錄取名單時小華那痛徹肺腑的哭嚎還響在耳邊

    小華明知自已不會被錄取，但仍不死心，在學校公布名單那天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去看張榜，從頭到尾將十幾張密密麻麻的錄取名單看過了幾遍，就是沒有自已的名字，當時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這最后致命的一擊仍是難以承受的，看來她今生與學校是無緣的了，彩芹嘆息著

    可自已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各人和眼淚各人咽下，各人的肚子疼各人認得

    前些日子單位的領導已找自已談過話了，說是部隊已經來人調查了，因自已的出身不好，政審過不了關，只能與當軍人的男朋友告吹

    其實這個結局彩芹早就料到了，多年的遭遇不就如此么？無非是舊傷痕上又添新傷痕罷了

    可令她傷心的是男友為了自已的前途，竟然沒有給她捎來一紙半語，沒有一句安慰的話，幾年的情感付之東流，怎不令她芳心欲碎，除了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番還能咋樣

    　　小玉站起身，從泡菜壇里挑了一小碟泡羅卜和泡萵筍端出來，只見青白相間，又水又透，咬上一口，麻辣辣脆生生的，微酸中帶著甜味，很是爽口

    　　文麗抬眼望望小玉，只見她面如凝脂，發如漆染，秀鼻秀口，端坐在那兒飛針走線，真是好一幅玉女肖像！文麗悄悄嘆了口氣，可惜了這么個放在哪里都會發亮的秀麗人兒！可嘆這姑娘如此沒福，天生就是個逆來順受的命！連親爹老子的面都未見著，便頂著個工商兼地主女兒的名聲，上中學、招工、參軍等全無面份，天天閑在家里空耗著，只把那些茶盤蓋、椅子套的鉤了一大堆，籍此打發著如花般的年華

    　　小華拿了一塊泡羅卜放進嘴里，心中的感覺和這羅卜一樣又酸又甜

    她喜愛這里，喜歡這樣與女友們廝守在一起，燈光下這些可親可愛的面容令她感動，同是天涯淪落人，有緣相逢倍惜緣啊！在這充滿溫馨友愛的氛圍里，即使什么也不講，心里也是舒坦的

    每一次相互默默地對望，都是一次對生命的撫慰，彼此間心領神會的相視而笑，都會使那顆干涸的心得到滋潤

    那安靜柔和而又充滿青春靈秀的臉，微微前傾彎曲的身軀，靈動的手指，無言的交流，構成一幅多么和諧的靜夜圣女圖！圖中人應無憂無慮無煩惱，環繞著她們的是靜謐和安寧，她愿意在這靜謐安寧中沉沉睡去，永遠不再醒來

    　　春來秋去，寒來暑往，小玉家的燈每晚都按時點亮

    梅子熟時，不是這個帶來幾顆青梅蘸鹽，便是那個提來一小罐紅糖煮山楂，最受歡迎的是小玉自制的雕梅和紫蘇梅，那手藝真沒得挑，絕對是上好的果脯，每次都是吃得個碗底朝天

    枯燥的冬季，一碗酸腌菜，一瓶皮羅卜便能解饞，可以津津有味地吃上半天

    姑娘們的鉤花手藝也愈加純熟，柔細的紗線有如柔美的心思隨著小巧的鉤針在翻飛，一朵朵菊花、太陽花、扇子花從手中飛瀉而出，將無限心事寄予指端，姑娘們用慧心編織著滿腔的柔情和希望，女兒家的喜怒哀樂，盡傾吐于這靈動的手指之間

    　　日子就這樣無聲地過去，一如門前的沙河水，平緩而寧靜

    　　那天晚上，當文麗鉤完那件太陽花衣服時，她平靜地告訴大家，下個月要結婚了

    看著女伴們吃驚的面孔，文麗緩緩道出了個中原由：原來那個男人因根紅苗正，政治上絕對可靠，在部隊當機要員已有多年

    因為文麗工商兼地主的成份，政審通不過，男方必須與文麗斷交

    可男方為了文麗不顧自已的前途，背著文麗向部隊三次打報告，堅決要求轉業，現已得到正式批準，這一切男方沒有對文麗講過一個字，是文麗無意間發現的，文麗當時只覺心如刀攪，淚如缺堤般地大哭了一場，她為自已曾經有過的冷酷而后悔，原先之所以拒絕一是擔心自已的出身不好，不想自找沒趣，二是嫌男方年齡較大，與自已不很相配，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珍惜自已的人，怎不令她柔腸寸斷，回心轉意

    從前她背過身子鉤花不理他，現在她要穿上這件鉤花衣裳嫁給他

    文麗還未講完，已是嗚咽一片，彩芹摟著文麗更是哭得個難分難解

    　　后來，文麗做了幸福的新娘，小玉進了理發店，小華進了紡織廠，彩芹還是當原來的售貨員

    由于出身的原因，她們的婚姻大都不太如意，因而格外珍惜彼此間的友誼

    　　有閑暇的時候，她們依然聚集在一起，不過不鉤花了，開始打毛衣，原料先為勞保手套線，繼而為腈綸毛線、開絲米，工具為各種不同粗細的織針、棒棒針等五花八門，與時俱進

    使人感到困惑的是，在那個破除封資修的年代，這鉤花卻能逃過劫難，不在被破之列，實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花樣年華就這樣在手指間悄悄逝去，一代人的青春就這么無言地走過

    只有這小小的鉤針仍在閃著銀光，它還保存著那曾經有過的關于青春的記憶

    　　別人到孟家館子吃的是清真，吃的綠色、衛生、廉價，而我除了這些，更多的（也是更重要的）吃的是氣氛和聲音——民俗的氣氛和聲音

    它多么溫情——通俗的喧鬧的溫情，包含了藝術才可能給予的某種對孤獨的慰藉——假如把它剪裁成一幅油畫，或者制作成一個DV，它是一點不缺乏精神和審美的

    孟家館子有小說的懸念（比如遇見女主角），有散文的情境（比如聽雨，比如看形形色色的吃相），但我著迷的是它的詩歌精神

    我到孟家館子是一種返回，一種從邊緣到中心的返回，從獨處到群居的返回，從夜晚到白晝的返回，從精神到身體的返回

    在瞬間的返回里，完成的是對人愛的確定，是對個體存在的確定和對世界的確定

    很多時候，在咀嚼牛羊和綠色植物尸體的很多時候，我都強烈地感覺到孟家館子是一個舞臺，人們的進餐都是一種表演，一種不只停留在滿足食欲的表演，他們的日常態一點不顯得夸張，他們的吆喝他們的眼神他們的動作他們的吃相他們的微醉他們呈現的友情的細節都是逼真的

    我不時放下筷子，停止咀嚼，被舞臺上的眾人吸引，并恍惚的深深的沉淪其間

    我想到那幅取材《圣經》的油畫（《最后的晚餐》），猶大他們當真吃喝的場面可是與藝術有關？